宾馆老板从魏莱的朋友那里得知他还没有找到工作，决定一天只收他120元。那简直就是超低价了。
魏莱一直没有见过宾馆的老板。
魏莱又复印了三十多份简历，又去了人才大市场。这已经是第N+1次了。
人才大市场的人越聚越多，魏莱越来越没有底数。工作还没有找到。他的自信心开始不争气地下降，呈几何级数下降。他手上的钱在一天一天地减少，他在倒计时，计算钱花完的时间。这里的人全是人才，魏莱被湮灭在人才的海洋中。
不腥不臭地混迹于茫茫人海。
除了手中的四千多元现金，银行卡里早就没有钱了。
几天前，跟刘达打了一个电话，说自己现在急需要钱用，请他想办法。刘达说正在筹钱，会尽快还给他的，年底保证还。
可是，最少也要等半个月。手上的钱能坚持多久？必须增收节支了，现在，暂时无法增收，那就要节支。
对，节省，节省每一块钱。
魏莱手上有一张信用卡，那是他两年前办的，这卡是可以透支的。
透支？
不行的，这事不能干，魏莱不能这么做，况且，那是在原来的单位办的一张特惠信用卡。他不想破坏原则。他没有转圜的余地，必须尽快找到稳定的工作，打零工挣不到几个钱。
他有一个信念，我会找到工作的。
但是，在内心深处，灵魂里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，他的危机感在不断强化。有那么多的人在找工作，那都是人才，一大批专科生，各个名牌大学毕业的本科生，研究生，MBA。
在这里，工作再差，工资再低，都有人干，抢着干。你不干，没关系，后面还有一大批人等着机会呢，你要是不好好干，拉倒吧，走人，马上有人填补你留下的空缺，你只有重新选择。
其实，这其中的道理非常简单。在这个地方，干什么都要花钱，而且是花大钱。没有钱，你寸步难行，无家可归，还会饿死，会被打劫。所以，你不能丢掉工作，工作就是现金流，工作就是饭碗，工作就是一切。没有工作，你算什么？什么也不是。至少在没有资本之前，这一切都是真理，当你有了资本之后，这一切又都是废话！
所以，男子汉，立足于世，首先靠的是资本。没有资本的男人就是被阉割的男人，是经济世界的太监，是立不起来的男人，是经济世界的废物。
不满，心寒，沉默，冷漠。经济重压之下的人们，心理紧张，落落寡欢。他们在经济困境中挣扎，越是感觉到自己在挣扎，人就越痛苦；越痛苦，就越挣扎，于是，构成一个完美的循环，可是它叫恶性循环。
这个词又光顾他的意识。赶都赶不走。那是一个魔鬼，他在大学期间学过经济，也选修过心理学。魏莱知道这个恶性循环，他知道这是一个黑色的旋涡，在长江里游泳的时候，他就见识过这种旋涡，可怕，不能掉进去，人一进去，最后就不能自拔，他知道有很多自称是会玩水的人都是葬身于这种旋涡。
他要抗争！他要用尽浑身的力气抗争一次，不，不止一次，是无数次，他要杀开一条血路。他还有用不完的激情，他还有梦想。只要激情和梦想还在，就什么都在，什么都有。
他暂时摆脱了那个恶魔。猛然间，他想起了《老人与海》，那个渔夫。对，那个渔夫。现在，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渔夫，现在没有捕到鱼，那一定是小鱼。他相信，有一条大鱼在等着他。
事情就是那么巧。你相信它，它居然就发生了。
在振华路，魏莱已经通过了一家公司的面试和复试，对方要录用他。可是，他们是做物流的，他基本没有什么兴趣，只是想知道物流行业才去试的，没想到别人竟然说他被录取了，试用期月薪四千，转正之后月薪六千。这让他受宠若惊，他太高兴了！他正准备回去，到车站等车，大车小车一趟又一趟地经过，只是他要等的车还没有来，于是他在街道上随便走动。
突然，他看见一个收购废品的小老头正在路边卷一大卷绘图纸。图纸摊在地上，有几张正面图，正是他最熟悉的走势图。这一点是确信无疑的，魏莱相信自己的眼睛，这双眼睛的视力一直很好。
对，是走势图，难道是股票走势图吗？
魏莱走近小老头，蹬下来，跟废品的主人打个招呼，小心翼翼地把那卷图纸翻出来，看是什么东西。
小老头很奇怪，这年轻人怎么会对一捆废纸感兴趣。
魏莱对老头说：“大叔，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你的这几张图？”
在深圳，竟然有人把一个收废品的小老头叫大叔，这个叫大叔的还是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，衣着整齐，笔挺。现在是小老头受宠若惊了。
“看吧，看吧，快点。”小老头希望他快点，这位收购废品的小老头显然非常重视时间的价值，在这里，时间就是金钱，效率就是生命，这条伟大的真理对于收废品的小老头也不例外，伟大的深圳人和同样伟大的侨居或寄居在深圳的外地人，有如此强烈的时间观念，让魏莱深受感动。顿时，他对这位小老头肃然起敬。不象是内地的某些人，一天到晚象没事干似的，时间多得用不完，这是他过去的感觉。
魏莱看清楚了，是一卷期货走势图。
“一共有多少？”
“除了这几本旧书和杂志，这些全是！”小老头说话非常简洁，象大学英语课本里的那些古代斯巴达人。
“大叔，把你的这捆纸全卖给我！”
“你说啥子？老板你别跟我开玩笑，你郎个也收废品？”小老头觉得小伙子在耍弄他。
听口音，是四川人，魏莱知道四川人好打交道，幽默，狡黠，还特实在。就说：“你的这些图对我有一点参考作用，我是一个在校学生，写毕业论文，要参考一下这些图。”魏莱急中生智，随口编了一个狗屁不通的谎言，反正哄哄这小老头也不是出于什么恶意。
“写毕业论文？你郎个在写毕业论文？我也有一个娃儿在上大学，好象也在写啥子毕业论文，那好，就这些，你要是有用就全拿起去。”
“一共多少钱？”
“刚才收来的，我总共花了二十多元钱。这捆你就给三十元算了吧！赚你十块钱，算是我今天中午的饭钱。”真的很实在。这是魏莱的感觉，其实，老头才花了两三块钱。魏莱后来才知道的。他当时也觉得老头在骗他，但是，感觉好，就没想到跟他计较。跟卖废品的老头斤斤计较，自己不也跟他一样了吗？他这么想，也算是给自己找一个台阶。
魏莱从口袋中掏出两张二十元的纸币，递给这位还有一个小孩还在上大学的小老头。
“好，这是四十元，不用找了，就算我再请你吃一顿晚饭！”
“那怎么行呢？说好三十块的！我不要你多给。”小老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这么慷慨。他也许有自己的原则，赚自己该赚的钱，不接受别人的施舍，所以，他执意要找十块钱给他。
“就这么定了，是我自愿给的，你不要找了。”魏莱谢了小老头。抱起走势图就走。
小老头狡黠地看了一眼魏莱，什么也没说，收好钱，继续埋头清理他的宝贝似的废品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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