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进了公园,天色完全黑了。星光从稀疏的树影里漏下来,斑斑驳驳的。游人稀落。经过买门票、进门过程中的一路灯火,已经使他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,步子也放慢了。他不希望再度紧张,尽可能地放松,在放松中摸透这个女人。空乏的肚腹,教他找到了切入的话题:“你真的吃过晚饭了?”
邢景微微一笑说:“都五点多了,还不见你的电话,不到食堂吃晚饭,准备饿着肚子回家啊?”
和她交往中,“家”总是一个遭到回避的词眼,至于什么文化程度?家庭背景怎样?结婚了吗?有没有孩子?夫妻感情如何?经济情况怎样?……以往一触及这类话题,也都给扯开了的,此刻何不以此为切人口,深入探究呢?
曾经海问:“你在家里不做饭?”
她像被抓住了漏洞似的愣怔了一下,便王顾左右而言他:“很久没有到这公园里来了,变化很大,比过去漂亮多了。”
“是的,变化很大,”他也来个顺水行船,“你上次到这儿来是什么时候?”
“十年以前吧。”
他笑着问道:“是谈情说爱,还是和丈夫儿女,一家子来消磨假日?”半真半假的,他以为问得轻松,却很久没有听到她的回答。偷眼看时,只见她眼望前方慢慢地迈着步子,仿佛被前面景色所吸引,又像在追忆什么。不觉又问了一遍。
“你对这些感兴趣吗?”她用的是嘲笑的口气。
“当然。”他显得饶有兴致,看着她的脸,被从香樟树叶间筛下的灯影撩拨得忽明忽暗的,“你把你的什么都罩在头盖里面了。今晚,你能撩起一只角来,让我把你看得清楚一点吗?”
“我有这么神秘吗?”树影在她脸上退尽了,眉眼尽露。
“起码是个朦胧题材。”
“我毫无朦胧的地方,”忽地,一蓬香樟树叶,又将她脸拉进了阴影里,“我连一个正式的单位都没有,在这个职校,我是临时聘用人员。”
“啊?”又是一个意外,“怎么会呢?”
“今晚,你约我到这里,就是审问我的吗?”她又格格格地笑起来了。
又是一个意外。她很少这样笑。今晚,她连着笑了两次!如果说第一次连着两个“我不说了”以后的那阵笑,是为了掩饰难言的羞涩,以免过于冒昧的话,这一阵笑,却是埋怨他的木木然不知女人的心了!这感觉是如此强烈,使曾经海想到了她今晚一见面时对他的那番评论:背叛,背叛原来的曾经海。这不分明是埋怨此刻的我,仍是原来那个不愿背叛自己的曾经海吗?那么,她说的背叛,难道不包含着对自己家庭、对原有的情爱世界的追求吗?
“背叛”对于这一刻的曾经海来说,的确是一个与“热烈追求”孪生的、能够唤醒他的情感,激活他为自己幸福奋斗的词眼。使他感受到她这两阵放声的笑里,分明掩盖着一缕难以言表的凄怆和苦涩,渴望着他大胆“背叛”的呼唤,使她惯有的那些平和,宁静,淡泊,具有特殊的魅力和诱惑,把刚才有过的“醉翁之意不在酒”的猜疑,冲得一干二净。如果以她换成都茗,这一刻,也不会像个流浪汉,到这儿来了,她一定会温存地鼓励他,寻找重新振作起来总结教训补回损失的办法。这正是他所期望和追求的。仅凭这一份魅力,何必对她其他方面过于计较呢?
这一想,头顶树叶的浓荫,顿时成了他的一种鼓动力量,鼓动他伸出双手抓住了她的两只胳膊:“不,不是审问,是背叛!这一刻,不为别的,就是为了你而背叛!”
她恐惧地朝后退了一步。说道:“不不,我……”
他已无法控制,以近于粗暴的勇往直前的执着,紧紧抓住了她的双肘,让自己的双唇贴近她的脸颊,寻找她的双唇,喃喃地说;“真的,我是爱你的,真的!”
她惊恐了,使劲地推着他的双肩;“你干什么呀!你……”
他紧搂着她不放:“真的,我非常非常地爱你!我……”
她继续奋力挣扎着:“放开,你们这些男人都……”
他松开了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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